猪的算法:数字牛马时代重读奥威尔

把乔治·奥威尔的《动物庄园》仅仅视为一份关于斯大林主义的快餐简报,是一种常见的误读。我们(尤其是那些在文艺沙龙中逐渐淡忘这本书的中年人)倾向于将其整齐地归档为“已解决的历史”。毕竟,在冷战结束数十年后,这个关于猪、马和风车的淳朴寓言,似乎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。

然而,悖论在于,当我们离那个“老大哥”式的集权主义越远,奥威尔的洞察反而变得越发令人不安。在2025年的数字迷雾中重读它,你会发现,庄园的栅栏从未倒塌,它只是变得司空见惯了;《动物庄园》,是一本年份虽久远,但更适宜今日开瓶饮用的书。

奥威尔的核心议题是权力的腐败,以及语言如何成为这种腐败的媒介。在庄园里,Squealer(尖嗓)这头猪是宣传的化身。他最艰巨的任务,是爬上梯子,用油漆费力地修改“七诫”。

我们这个时代的Squealer显然更有效率。它不再需要梯子和油漆桶,因为它拥有人工智能、算法推送和海量的数据库。奥威尔笔下的“羊群”只会机械地重复“四条腿好,两条腿坏”;而我们今天的“羊群”则在精心定制的回音室中,激情转发着由AI生成的、完美符合我们偏见的“事实”。

虚假信息的胜利,不再是自上而下的强制灌输,而是自下而上的主动迎合。当Squealer的低语变成了我们自己的心声时,真相就彻底失去了意义。无论是“觉醒主义”、ESG、DEI的政治塌房,还是“西方伪史”抑或“元清非中国论”的文化投毒,都是在高度自动化的数字文化冷战中知识“预制菜”与“思想钢印”的市场份额争夺战。

AI时代,历史学不存在了;甚至经济学,也不存在了,因为“理性人”死了。(今年的诺贝尔奖索性授予毫无创意的“创新经济学”,为AI产业的资本狂欢催情助兴)。

如果说Squealer代表了信息控制的“软件”,或者说,政治技术,那么庄园的经济结构——猪对牛奶和苹果的垄断——则是奥威尔对权力“硬件”的隐喻。这在今天演变成了“科技封建主义”。

新的庄园主不再是琼斯先生,他们是硅谷的巨头。他们占有的不再是土地,而是数据。我们就像Boxer(拳击手),那位可敬的马,坚信“我会更努力地工作”,以为自己是在为“所有动物”的福祉(即平台)贡献力量。我们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注意力、偏好和行为数据,以换取便利和连接。但最终,所有的“风车”(无论是社交媒体还是搜索引擎)都在为新的“猪”(算法和股东)发电。我们成了快乐的数字农奴。

奥威尔对庄园外部关系的描绘——拿破仑在弗雷德里克和皮尔金顿之间投机取巧的外交,也惊人地预见了我们这个地缘政治日益紧张的时代。当信任崩塌,最简单的“动物主义”原则也会迅速退化为部落主义。

这正是《动物庄园》在当下的可怕之处。在宗教冲突、新文化战争和身份政治的撕扯下,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急于寻找自己的“Snowball”(雪球)——那个必须被放逐的、承担所有罪责的替罪羊。

奥威尔的悲剧结局是,动物们透过窗户,再也无法区分猪和人。我们今天的困境或许更深一层:我们快要无法区分真实与虚构(AIGC与Grokipedia)、自主意志与算法暗示。当那头名叫“拿破仑”的猪,学会了使用AI来管理它的谷仓时,《动物农庄》这个一百多页的小册子,便不再是寓言,而是一份我们这个时代的纪实文学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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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用IT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。 极客、科技作家、周末画报专栏作家、IBM商业价值研究院资深撰稿人;著有《软件的黄金时代》。邮箱:liuchaoyang@ctocio.com